少少冰

用餐中^^

见早 8 [终章]

细腻 真实

姜拌面:




·诚挚感谢




月亮、象牙、仪器,
玫瑰、台灯、丢勒笔下的线条,
一到九,还有那变幻莫测的零,
我得假装相信,真有这些东西。
……

我应该相信还有别的
其实都不可信
只有你实实在在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
纯真而无穷无尽

————-博尔赫斯 <恋人>




“李马克!”房间门被推开,“走啦!”李东赫兴奋的招手。李马克点点头,把书合上然后起身。

夏天已经接近尾声,晚上已经稍有些温差,但李东赫还是只穿着背心和短裤。他在前面灵活的穿过人群,时不时的回头说“快点快点”,李马克在后面不停说着“借过”,艰难的跟着。终于他们走到一小片坡地的草坪上。李东赫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于是李马克也坐了过去。

“马上开始了。啊!差点忘了。”李东赫又起身,往树林旁边的小道跑过去。

李马克看看前面,人们正一撮一撮的聚起来,一边聊着一边时不时望望天。果然天气凉下来一些之后室外活动就会频繁一些。李东赫跑去哪了呢?李马克的腿盘在一起还不停上下来回的抖。

一条几十米长的金色礼花瀑布突然出现,成了今晚的开场,人群开始低声欢呼,李东赫就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手里提着半个西瓜,上面插着一个勺子。“累死了!从那个小超市拿过来的,想着没多远,但老板给我留的这个太大了!”他把西瓜放到李马克怀里,一屁股坐下,手臂紧紧的贴了过来,“快吃吧!”

“最近西瓜没有之前好吃了。” 金色的瀑布已经烧尽了,一些小的红色礼花开始放了出来。李马克在边上挖了一口放进嘴里,小声说了一句。他们升了同一所高中,他的韩语已经说的比以前好多了,其实对方没必要帮他适应环境了,但大概出于一种习惯,李东赫还是做什么都叫上他。

李马克有点后悔自己下意识的说出那句话,毕竟对方特地去提过来的,但又觉得李东赫应该不会生气吧。或许他没有听见,毕竟周围人聊天的声音都够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要担心李东赫生气不生气了呢?这小子天天连敬语都不说。

对方的手却突然探进了他的手,抓住勺子,对着西瓜正中间挖了一勺,“笨蛋,你吃中间啊,就这一块儿甜。”


“我知道……一起吃嘛。”李马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松了一口气。

“就是给你拿的。”李东赫双手支在身后,眼睛望着天。



礼花越放越多,不同颜色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李马克望着他。礼花的声音和人群交谈的声音都很大,他听不太清李东赫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只看到他又大又深的眼睛上微微翘起的睫毛,在冷色调的焰火之下,那弧线像是深海中的一尾鱼。他的唇线和鼻子上都随着他脸的转动有一种金属的光辉,那种折射,好像带着某种回音,盖住了周围的嘈杂。

两年前他们还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人,现在李马克却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他伸出手,他看见自己的手指无限的靠近李东赫,他后颈上的头发颜色浅淡,柔软的蜷曲着,李马克触碰不到他。






梦醒时口渴和头痛也一同觉醒,李马克睁开眼先确认了一下自己在哪——光秃秃的酒店房间墙壁,和散发柔顺剂味道的枕套。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又把头埋进枕头之间。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翻过身,朦胧的视线里李东赫站在靠近阳台的桌边,一动不动。他扶了一下头,慢慢坐起来。

“东赫?”对方像是有点被吓到了,肩膀耸了一下,然后又恢复成原来的姿势背对着他。李马克伸直两腿下了床,戴上眼镜,走了过去。

原来李东赫盯着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李马克伸手拿了起来,对方就跟着他手的动作抬起头。本子上的金属搭扣被墙上挂着的睡眠灯照的一闪一闪,李东赫的眼白也发着亮,睡意残留的李马克恍恍惚惚开了口,“你想看这个?”

李东赫沉默了几秒,“有什么可以让我看的吗?”

“……嗯?”

“你写过关于我的任何事吗?”

“有的。”

房间里空调在嗡嗡作响,阳台窗户没关严,潮湿的热风吹进来,李马克感觉身体一半冷一半热。刚刚梦境里十六岁的李东赫过于鲜活,他出汗的手心,他肩膀上有轻微发红的晒伤,他被短棉袜包住的脚踝骨,比在他面前站着的李东赫更加真实。


或许那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只是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期待,不会给彼此造成任何麻烦。可是那个时候也是最差的时候,他们只是脆弱的孩子,被凶猛的荷尔蒙裹挟着进入成长的风暴,于是遇到彼此的时候,自己也觉得除了紧紧抓住对方之外别无选择。

李马克打开搭扣——不是没有选择,你其实就是我的选择。他摊开本子——可我在梦里也总是触不到你,在现实里也只会让你难过。他抽出来那张折了三次的画纸——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什么?”

“你的画。”


李东赫接过去,用手慢慢展开,他停了一下,走到落地灯旁边,按下了开关。他静静的看着那幅画,慢慢抿住嘴,瞳孔轻微抖动。

那幅画李马克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李东赫搬走的时候带走了跟自己有关联的一切东西,唯独这一本压在李马克的电脑下面,所以被留了下来。

他在出国前收拾行李才发现,一张一张的翻看,那些风景或是静物的写生以外,画的人都是自己。但全部都很潦草,有的只有一点粗略的线条,有的只画好了他身体或脸的某个部分。李马克能感觉到,李东赫并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画稿的存在。

但除了最后一张。那是张几乎可以算完成了的画,画的是李马克在咖啡桌前写字的样子,那时候他的头发有些长,乱乱的打着卷,他握笔的手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是圆圆的,鼻子和嘴巴形成了一个有些固执的侧面,脚尖因为集中而稍微抬了起来。

画纸下面空白的地方,有两个单词写下来又被橡皮擦掉的不够干净,‘baby lion’

三年前在深夜的飞机上,李马克就在那个被擦掉的字迹旁边写下了几行字,像是一封短短的信件。那是他唯一一次写下的与李东赫有关的文字,他本打算和蛋糕一起递到他手里,却又一次出于惯性逃跑了。多少次想扔掉,但还是被夹到笔记本里留了下来,连带着太多无法整理的情绪,不能归类的记忆,一起留了下来。

已经过去三年了,但李马克记得自己写的每一个字。


“东赫,让你去为了我勉强自己,我很为难。但是顺其自然,这又总让你伤心。我想象过你有一天会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然后你就会走开的情景。那种感觉可能就像放飞了一只鸽子,手还能感觉得到那种柔软,心里又欣慰又失落。但过后我自己会怎样?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这期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我静下来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你,想想我们在一起过的那么多日子,觉得很不可思议。要是我们能不用长大就好了,要是没人来管我们就好了,要是我们能跟什么都无关就好了。但那当然不可能,就让我再陪你走一段吧。“



李马克看到李东赫重新叠好了那张画纸,伸手去关了落地灯,站在黑暗里。这一晚实在太长了。他走过去,伸手捏住了那张纸,小声说,“画已经归我了。好了,睡吧。”



“骗子。”他听见李东赫的声音。他感觉到还温着的一滴水滴到他的指缝里,只有一滴,瞬间就渗了下去。他不敢确定那是眼泪,那就像闷热午后的第一滴雨。
他等了一下,迟疑的抬起另一只手想碰碰对方的肩膀,李东赫却突然松手转身,走回自己的床,躺进被子。

李马克呆立了一会儿,也回到自己床上躺了下来。





早上李马克醒来的时候,旁边那张床已经空了。他急匆匆收拾好跑去餐厅,李东赫正跟在黄仁俊身后往盘子里夹水果。他戴着帽子,脸有些浮肿,看到李马克之后,推着黄仁俊坐到了最靠里的位置。黄仁俊冲他硬挤出一个微笑,李马克也只能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他放了点炒蛋和面包在盘子里,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过了一会儿餐厅里面人就多起来了,罗渽民跟朴智晟也拿着盘子过来坐下了。

“哥,你就吃这些?”罗渽民瞄了一下他的盘子,“今天要去岛上的,那边可没什么吃的。”

“啊,我没什么胃口。”

“哥,昨晚没睡好吗?脸色看着不太好。”朴智晟看看他,小心的发问,李马克也不知道该给什么回答,就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昨天啤酒节有收获了,哈哈哈,”又坐过来一个人,“马克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宣传组那个高个儿,凌晨才回来,据说跟住楼下的音乐学院的搞到一块儿了,喝大了都没管同屋的室友还在,三个人早上把一层楼的人都吵醒了。”

李马克没回话。他抬头往那个方向看看,李东赫已经吃完准备背起包走人了。他也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立即转身出了门。李马克看看这几个嘻嘻哈哈的人,把盘子里的炒蛋搅来搅去,更少了吃东西的兴致,还多了没来由的烦躁。

“说说嘛,昨晚上因为什么没睡好的?”对方还不依不饶。

“因为李东赫。”李马克干脆直视,“想到他躺在我身边,我睡不着。”说完他就丢下几个面面相觑的人,自己也走了。





乘坐快艇比意料中更让人煎熬,刺鼻的柴油和强烈的颠簸持续了几十分钟,导致李马克在下船的瞬间险些脚下不稳栽进海水里。

走到沙滩上,被拉着给人拍照,在刺眼的太阳下面艰难的确认相机画面,又被拉去合影,在刺眼的太阳下面皱着眉对镜头比V字——夏季海边旅行就是这么件想想浪漫,过三分钟就让人急速疲惫的差事。

被晒熟了一半之后,李马克终于能找了片树荫坐了下来,缓解一下头冒金星的痛苦。海风吹过来,暖烘烘的毛巾挨着皮肤,脚趾间是松软的沙子,什么疲惫都能被化解,这也是夏季海边的魔力。

有魔力的不仅仅是风景。在十几米外跟别人玩闹着跑过的李东赫看起来很享受。李马克看着男孩在水天间的一线平行移动,心如同在深夜房间正中央燃烧的烛火般宁静而炙热。

他跟自己说过,童年曾在海岛生活过一段时间,

“下次有机会,你应该跟我回老家那边一次。我印象里那边海水颜色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是那种柔和的湖蓝色,特别好看,那时候我每个周末都缠着爸妈带我去海边玩。”某个休息日他们一起看完《The Big Blue》,李马克以为他要就Jack最后的选择发表什么意见,结果李东赫脱口而出这么几句。

“……好啊。”他很少提这一段的回忆,或许是被电影里什么画面触动了,于是李马克把手放在他后颈上,用手指轻轻在他的发际那里画着圈,等他接着说。

但李东赫陷入沉默,没有再开口。李马克手上稍用力捏了一下,“想什么呢。”

“没有。”他语气又恢复成懒洋洋的。李马克有点泄气,手刚要拿下来,突然又被对方握住,从脸颊一路蹭下来凑近嘴角。李马克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手指上,一股情热蹿了上来,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李东赫脸颊,正要凑近的时候,对方又突然开口了,“哥,去吃冷面吧。”


当时如同冷面汤直接浇头一样的感觉他还记得清楚,但抵不住拥有回忆本身的甜蜜。大概不管怎么用力向心里填充平静告别的勇气,太多的事他都没法从脑子里抹掉。他们最终也没能一起去那片湖蓝色的海滩看看。



但现在李东赫正站在面前这片海和李马克自己之间。他淡棕的小腿湿淋淋的发着光,沾着奶油色的沙子,膝盖和手肘都因为运动而发红,风吹进他桔白相间条纹的T恤,那些线条就在他身上跳着舞。他张开着嘴笑着,牛仔下半截变成深色,头发被吹乱落在眉间。
他在享受,不会注意到李马克投射出的目光——或许会,但李马克还是在用力看,想用眼睛把这些都扫描记录下来,并且自私的希望这画面能在他前往那个雪的国度时,能时时温暖心房。





到了下午,人群大部分都涌向娱乐项目,李马克水性不好不了玩浮潜,轻微恐高也玩不了滑翔伞,摩托艇——算了,柴油燃烧的气味还残留在鼻腔里,他不想再恶心一回。岛上有座小山,据说上面有些山洞和并不多么珍贵的遗迹可以看,对他来说,似乎成了唯一选择。


登山的人不多,一方面是这山看起来就没多大吸引力,还有就是山路并不太好走。李马克换上软底鞋,勉勉强强循着老树盘起的根枝向上走着,时不时被绊一下。指示牌标记早被雨水冲刷的模模糊糊,他几乎只能靠着周围哪边偶尔传来人声来辨别前进方向,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树林里穿行。

但他是喜欢树林的,从前他常常同家人去远足。跟这里亚热带的葱葱郁郁不同,李马克熟悉的是高大笔直的落叶木和针叶丛。他尤其喜欢入秋封山之前,最后能看到的白桦林的样子,地面是棕红的落叶,头顶是苍蓝的天空,连接其间的是白骨一样的树干和树枝,纤细又坚硬,溪流也变成了琥珀的颜色在其中穿行,水声像是土地在呼吸。

这种时候的深林有种诡异的张力,他能背靠着一节腐木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很久,直到露水打湿外套让他冻的瑟瑟发抖为止。一个让他安心的场所,就像深海之于Jack。



爬到山顶比想象中多花了不少功夫,但遗迹却比想象中更没什么看头。景点的人逐渐离开,李马克徘徊了一会,也觉得没多少意思。岛上餐厅寡淡无味,中午他也没吃多少,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午餐是在几张大圆桌上坐着吃的,他清楚看见李东赫也几乎没动盘子里的东西,现在不知道玩了那么久水会不会也饿坏了,想着想着他就急匆匆下山,打算趁走之前买些零食。

下山很难掌握重心,低下去的血糖也让他小腿有些没力气,他稍蹲下身,用手扶着树干保持平衡。这时山上已经没什么人,他有些搞不清楚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一条陡路上。
有一处落脚地看起来有些危险,李马克抓住旁边的树干,把重心放在手臂上伸着腿去够,落空的一瞬间才意识到树干上的青苔如此湿滑,心里还来不及想“糟了”,整个身体就向后摔了下去。



再恢复视力的时候,李马克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天色已经暗了不少。树枝都在他头顶向天空伸展着,脑袋后面有强烈的钝痛,他挣扎着摸了一下,还好没有流血,试着活动一下,右脚也扭伤了。强忍着头痛和关节痛坐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状态还能不能下山。看看手表,在码头集合的时间快要到了,手机信号也是断断续续,李马克有点焦虑起来。

海水退潮之后船就无法靠近,错过这一趟,可能真的会很麻烦。但更要紧的,虽然这是已经开放很久的景区,不会有什么猛兽,但天黑了会怎么样,他也无法想象。他试着拨了几次电话,都无法打通,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在他艰难站起来,花了十分钟也没能移动十米的时候,就像所有俗气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皱着眉头、脑门上满是细密汗珠的李东赫出现了。
.


“你怎么来了?”差不多把半个身体重量都落在东赫身上,李马克有一点愧疚的开口。

“还好意思问,你怎么都不跟别人说一声就自己走?我来回找了多少……”李东赫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噤声了。

但是李马克好开心,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被磕坏了。自己的手臂环着东赫的肩,东赫的手臂环住他的身体,他的头发就在自己脸颊边,稍一侧头就能碰得到,但他不敢随便动,只是默默感受李东赫的体温。


“你什么时候走?”过了一会儿,李东赫提问了。

“学位授予仪式之后……下个月吧。”

“叔叔阿姨应该很开心吧。”

“那倒是没有。我不回温哥华。”
李东赫好像惊到了一点,下意识的侧头,又因为距离太近迅速的转了回去,“那去哪?”

“找了一个西海岸附近的私人小岛,那边入秋之后就没什么人去住了,价格比想象中便宜很多。我打算在那写新书。”

“……你要自己去岛上生活?”

“对。你记得我跟你提过奥威尔写《1984》的时候吗?”李东赫没有回答,李马克只好自顾自的说,“他就是回到故乡苏格兰西海岸的一个小岛上,那边人迹罕至,除了鹿跟熊,一个旧酒厂,什么都没有。”李马克说着说着很兴奋,“他在那住了一个冬天,把身体搞坏了,但写出了1984。”

“有病。这种事你也要学?也要搞坏身体?”

“不会,不会,我要去的那个岛,条件还可以的,已经拜托哥哥去看过。或许有鹿,应该没有熊,大概不会有别人留在那里过冬。我也想试试斯巴达式的创作环境,说不定能写出点新东西。”

“我也希望你能写出点什么新东西。”

“你又没看过我写的书,怎么知道新不新。”

“我不需要看。”李东赫声音提高了一点,“想想都能猜到,都是你观察世界的结果而已。”
他犹豫了一会儿,“我有时候会想,你想的那么多但是还那么清醒,可能把每一天都当作观察任务来完成,每天过的日子就是一种体验,然后你会记录。”李东赫的声音又逐渐低了下去,“我现在明白了,我对你来说可能也就是体验的一部分,所以你才要走的,你还有很多别的要体验。”

李马克的五脏六腑好像在翻涌,搅在一起,“……我只想让你开心。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总是压力很大,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如果你有机会——有机会跟别人相处,可能想法就会变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时隔几年来他们终于进行的一次完整对话。夕阳的余晖正穿过树林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身体亲密的靠在一起,这不会是自己昏迷后的梦境吧?

“Jeno是我很重要的好朋友,”李东赫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了出来,“起码这一件事我希望你清楚。”

“我现在知道了……对不起。”李马克垂下头。这一年早春时,小雨意外的下了很多,他远远看到黄仁俊站在图书馆门口,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李帝努出现了。
他看到男孩递给仁俊一把伞,然后站在伞外默默一同走着,自己淋着雨。只费解了几秒钟,答案就浮出水面。他呆立了很久。


“我真是受不了你总是一副自己是成年人的样子,”李东赫咬了下嘴唇,“但我对自己也很失望。刚才我到处找你,被人问在干什么的时候我却不敢说我在找你……一碰上你的事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我们可能真的都不该认识。”

“东赫,……”

“李马克,”李东赫还是哽咽了,“你说我把你毁了,那是我宁愿死也不想做的事……你有你的世界,我都不知道你想不想让我进去。”
压在喉咙里的哭声随着耸动的肩膀被放出,“你连……你连一句……一句我爱你都没说过……”



“东赫,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别人说出来,看着好简单,我不……说一首歌好听,说风景美,都会说我爱这首歌,我爱大海,就那么随便的说了……我不想就那么,用这么随便的字,可是我又不知道能用什么代替……我太笨了……真的对不起……”他也哽住了。








今日梦境是蓝。

李马克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干渴的像在沙滩搁浅的鱼。马上就要入冬了,哥哥担心气温会骤降总是叮嘱他把炉火烧旺些,他听话照做,然后这几天就几乎以脱水状态起床。抓起床头的水瓶灌下大半,他看看窗外,又飘起一点薄雪。今天风不算大,临近大一些岛上的David和他弟弟应该会像计划的那样来送补给,还是早些下床的好。


梦境是蓝。

他光着的双脚踏在柔软长绒地毯上,想起了梦中脚下的沙滩,想起他们最后临别就是对方缓缓从自己怀里把他交给船夫,说了一句哥去了医院要好好休息。在无法自控的流泪和混乱对话之后,他们没有道别,没有再见,李马克在从轻微眩晕状态中恢复过来之后立即就来了这里。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脚。来了之后单调的环境让他很满意,独自生活有太多事情要自己打理,占去他思念任何人的时间。这里甚至没有沙滩,只有坚硬灰黑的碎石,不会带来感伤。
天气好的时候,偶尔附近的人会带着故事和啤酒来找他聊一聊。只有一部电话,一个收音机连接他和外部的世界。没人拜访的时候,他就写。他写了很多很多东西,笔有时候像自己长了脚,写完之后他会常常惊讶这出自自己。
但能留下的手稿寥寥无几,不是说不好——很难做出评价。他把那些稿子扔进火堆,据说这样能够自我激励写出更好的,但好像没用。





都结束了。深夜里李马克醒过来的时候总会对自己说,我们认识太早了,早到没有察觉的时候对方就像树根扎进泥土一半扎进了彼此的灵与肉,全然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人是独自降生的,既然不可能完全的彼此理解,就更没必要纠缠。


可是李东赫三个字就像在暗自尖叫。听说他毕业设计拿奖了,听说他签了那家大设计院,很受重用。他迈向那里了,他实现了,李东赫的生活已经被具象为一个平行宇宙,而李马克的岛成了永远不会与这个宇宙相逢的星球。

这是我想要的。


可是我的心好疼。



那些手稿在被写下的时候,像从胸口发射出去的卫星,带着他的一部分远离了地球。李马克觉得很奇怪,从前写作像是填补,每次完成一个作品都让他更充实,现在这个小小的岛屿,这个他为自己选择的训练地,成了一个发射站,正在掏空他。

当全部发射完成,他将被自己遗弃。



在某个起风的深夜,他自己走到了海边,走进墨水一般无光的夜海。刺骨的冰冷海水逐渐没到他的腰,他在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又踉跄着走了回来。穿着湿透的牛仔裤倒在沙滩躺着。他太冷了,他的体内好像比海水还要冷。
回到房间,他换下衣服,躺进被子,今夜梦境是黑吗?他觉得自己病了,但是又好像再也不会生病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希望自己真的是在沙滩上搁浅的鱼。




电话铃却突然响了。


李马克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坐起来,听铃响了三次才下床扑到电话前,“东赫!”他张大了嘴,他发现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里他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

“东赫!”


“……你怎么知道是我?”


“东赫,……”他放声哭出来,“我不行了,你快救救我。”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东赫焦急起来,“我就是跟你说,我在温哥华机场呢,我本来想打电话叫你早上来接我……你没事吧?你别慌我现在就跟人问怎么去!”

“不用……不要挂电话!”李马克急切的站起身,一阵眩晕,他又坐了下来。“我没事……你真的来了吗?”

“我骗你干嘛!你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明天一早我就联系开船的人,马上就去接你!”

“……那你快来。……我等你。”

“嗯!……”

“李马克,不知道你那书什么时候写完,我这次只能呆半个月,事先告诉你,”李东赫清了清嗓子,“我也想了很久,我还是受不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东赫,”李马克发觉自己的泪水已经浸透了衣领,


“我爱你……一直都爱,我再也不让你走了……不管怎么样……我再也没有顺其自然那种想法了,我不想顺其自然了,我就想抓住你……谢谢你来找我!我会好好照顾你,我还会当你最好的朋友……我爱你!”


“……嗯!一会儿见。”

李马克的星球回到了这个宇宙的怀抱,他静静站着,能感觉到重新温暖起来的血液正随着心脏的收缩被注入心房。他嘴里的苦味消失了。

他迅速去换好了衣服,还装好了要给东赫戴的围巾和帽子。不再需要睡眠,他要坐在窗边等着天亮去接他的恋人。他低下头,注视自己24岁的掌心,好像那还留着14岁的李东赫温暖皮肤的触感。
After all this time?
Always.

他想,我一定要长久的,用力的拥抱他。



——————Fin———————


至此感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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